专访坂本龙一传记采访者铃木正文我还能看
年,意大利罗马。日本著名作曲家坂本龙一。(图/视觉中国)
在坂本龙一去世的20天前,年3月8日,晚上11点46分,铃木正文收到这位老朋友的最后一封邮件:“Su桑,刚才忘了跟您说,俳人富泽赤黄男的代表作是,‘蝴蝶坠落,其声轰隆,冰冻之时’。我觉得很了不起。让我很震惊。”
那天下午,也是铃木正文和坂本龙一的最后会面。应《新潮》杂志连载邀约,日本GQ前任主编铃木正文来到东京市中心一家酒店的房间,和坂本龙一做了最后一场访谈。
最后的“指挥”
坂本龙一坐在沙发上,形容消瘦,鼻腔插着透明的导管,多年的癌症和抗癌治疗不断削弱着他的生命力。
在喑哑的开场后,他的语调渐渐恢复生机,不仅谈论了最近阅读的书和其中引起他兴趣的内容,还满怀喜悦地讲述了他与旧书一同度过的幸福时光——他的精神依然旺盛。
临别时,他坐在沙发的同一个位置,用天真无邪的笑容为铃木正文挥手送行。
那天之后,“蝴蝶坠落,其声轰隆”似乎预示着什么。
坂本龙一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但仍然坚持着处理曾承诺过的工作,关心着他用一生关心过的课题。
3月14日、15日、16日,他连续工作了3天,录制了20分钟的作品。3月20日凌晨,因为气胸导致的呼吸困难,他被送往急诊室。
3月21日、23日、24日、26日,他担任代表与音乐总监的日本东北青年管弦乐团连续公演,坂本龙一在病房里观看了演出所有的直播,并根据需要在乐团彩排时进行了远程指导。
他打着点滴,躺在床上,用手机观看3月26日东京场次的公演:伴随着日本东北青年管弦乐团演奏的KizunaWorld,吉永小百合开始朗诵宫城县的菊田心的诗歌《谢谢》——“3·11”东日本大地震时,菊田心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坂本龙一像挥动看不见的指挥棒那样,躺在那里,举起右手在空中挥动。
诗篇开始了,“感谢文具/铅笔、直尺、指南针,我会珍惜地使用”。来自全国各地的援助礼物让男孩心生感激,像是“花束”“团扇”“鞋子”“教室里的风扇”“鼓励的话语”等,少年一句一句对它们表达感谢,“最后/谢谢你找到了我的爷爷/我可以和他永别了”。
配合着曲子指挥着的坂本龙一的右手停了下来,覆在左边的胸口上。“真好啊……真放不下啊。”他泣不成声,大声恸哭。铃木正文回忆:“这可能是坂本先生最后‘指挥’的音乐。”
两天之后的凌晨,“蝴蝶坠落”。“真好啊……真放不下啊”,大约是71岁的坂本龙一,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最强烈的、最诚实的、最不遮掩的留恋——他太想活下去了,尽管从年罹患口咽癌后,他就开始练习如何接受死亡。
3月28日的夜晚,听到坂本龙一去世的消息后,我播放了他最后一张专辑《12》。
在《》等以日期命名的曲目中,剧烈深沉的呼吸声与钢琴声合奏,如为生存的痕迹随手写下的日记和草图一样,我像是被坂本龙一依旧鲜活的气息环绕了,感受到他曾说过的“数十万年的共鸣”这件事——“虚拟的我不会变老,还将继续弹奏钢琴。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那时,人类还存在吗?人类灭亡之后,占领地球的乌贼也会听我的音乐吗?钢琴对它们来说是什么呢?音乐又意味着什么呢?它们能产生共鸣吗?跨越数十万年的共鸣。但是,电池却撑不了那么久了。”
为了告别,坂本龙一准备了很久
坂本龙一的朋友、同为YMO(YellowMagicOrchestra)乐队成员的细野晴臣在今年1月和3月接连失去了两位故交——先是因脑肿瘤引起吸入性肺炎而去世的高桥幸宏,然后是和直肠癌共生多年的坂本龙一。这支曾在20世纪80年代名噪一时的三人乐队,现在只剩下细野晴臣一人。“他经过了多年的准备,安静地离开,没有遗憾;知道这一切,我就安心了。”
如细野晴臣所言,为了死,坂本龙一准备了很久。
年5月10日,美国纽约。在LePoissonRouge举行的筹款活动中,坂本龙一演奏了他为琳达·霍格伦德的纪录片《伤口与礼物》创作的音乐。(图/视觉中国)
无论是对死亡和时间的思考——健康时,坂本龙一不由自主地将时间的永恒性和单向性作为前提进行创作,当直面生之有限的时刻,他开始打破对时间的固定认知,试探时间的“倾斜”和与世界既定时钟相悖的“异步”;
对音乐的创作——年年底,他被告知“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只剩半年的生命”后,坚持完成了钢琴独奏会,录制了MR作品,即便去世后,也能继续为观众演奏;
还是对世界的关切——看到基辅的年轻小提琴手伊利亚·邦达连科在地下掩体里演奏乌克兰传统民歌的画面,坂本龙一十分动容,接受了朋友的慈善专辑邀请,为伊利亚写了一首小提琴和钢琴协奏曲;
抑或是他促使自己破除对世界的刻板印象——被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罗伊·克拉克的《昨日当我年少轻狂》深深刺痛,为曾不屑一顾的《寅次郎的故事》系列电影里的乡愁动容,理解了听众对他“是因《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扬名的坂本龙一”的刻板印象,不再否定那些冲着这首曲子来到演奏现场的观众的存在。
然而,当我读完《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这本传记,我发现,坂本龙一这漫长的、与世界告别的准备并非从患癌后才开始,而是自很久以前,他将自己尽情投入世界时就开始了。
了解坂本龙一的人,都会对他难以企及的丰富人生经历和不知懈怠的创作留下深刻印象。在71年里,他马不停蹄地创作音乐、装置、艺术作品,从自然里采集“尚未形成音乐”的声音,将其写成真正的乐章。
他热衷拜访每一个感兴趣的人,接近每一个疑问的核心。和他相识数年的铃木正文告诉我:“坂本先生是一个太复杂、太多面的人,无法用简单的、刻板的语言去形容他。”
坂本龙一虽然是个没有戒备心,对什么事都表示“欢迎光临”的人,但铃木正文认为坂本龙一不会为了生意或商业往来而“认真地”与人交往。“我觉得他是认真地在和他认为可以交往的人交往。”
坂本龙一的朋友里,既有右翼团体“一水会”名誉顾问铃木邦男——虽然在天皇制度等问题上存在分歧,但是通过对话,坂本龙一学到了看待事物的新角度;
也有日本青山学院大学教授福冈伸一——在纽约期间,两人经常一起吃饭,探讨人类要如何超越“逻各斯”而接近“自然”的状态,“自顾自地想要将夜空中的星星连接起来的人类大脑特性,也就是理性,被称为logos(逻各斯),而星星的真实存在被称为physis(自然)”。
坂本龙一长久地为世界担忧,因此成为一个身体力行的人类学家和社会活动家。
年3月东日本大地震后,坂本龙一回到纽约参加了临时策划的慈善音乐会。
年7月访问灾区,他借助自己发起的森林保育再造计划“MoreTrees”筹集善款,和当地土木建筑公司合作建造了约座临时住房。
之后,他和日本全国乐器协会会长商议,成立儿童音乐再生基金会,为受灾地区学校免费修复受损乐器,修理工作由当地乐器店负责,尽可能让资金回流到灾区。
对灾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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