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滇越铁路穿越百年的极致岁月人间烟火

△滇越铁路和个碧石铁路路线

多年前，滇越铁路拉近了高原省份云南与大海的距离。

这源自法国人异想天开的“梦想”——只要修建一条从河内到河口的铁路，就等于把河口与巴黎直接连接起来，云南就成了一个“有价值的地区”。

这条连接越南海防、河内到中国河口、昆明的铁路，是中国第一条国际铁路，西南地区的第一条铁路，因其险峻卓绝的设计和浩大的工程，被称为与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相媲美的世界第三大工程。

△越南海防—红河入海口摄影/张永宁

这条铁路越南段年开始动工，年竣工通车；云南段年10月开工，年全线通车运营，轨距1米，故又称为“米轨”。

云南段工程远比越南段艰巨，桥梁座，有的两端紧接隧道，下临万丈深涧；隧道座，占云南段全长的36%。

云南段连接昆明与河口，年改称昆河铁路，是我国现存最长的米轨铁路，“云南十八怪”占两个——火车没有汽车快，不通国内通国外。

美国记者斯诺曾于年12月5日，由越南老街乘小火车进入中国河口，沿南溪河而上，向昆明进发。

当他惊奇地目睹了这条“景色壮丽的滇越铁路”和“东方铁路建设的奇迹”之后，由衷地赞美：“这是一条很不寻常的铁路，设想是很大胆的，仿佛是存心让你在旅游结束之后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赞叹不已……修建这条铁路不啻是一桩宏伟勇敢的事业，其想象力之大，对其宗旨的信仰之深，无不显示出一种勇武豪迈的魄力。”

△滇越铁路第一湾摄影/尹小兵

极致岁月

也有人缺乏远见。比如迷恋拍照、迷恋滇南的法国驻广西和云南府领事方苏雅。

他在一封信中，说云南“这个地区断层丛生，岩石裸露、荒凉，岩石间没有成片的森林，不知来源的水流从很多土地上流过。农耕养不活总人数万的人口……不能幻想火车将通过这个地区的所有角落，本地人也不会对铁路感兴趣……至于本地产品，几乎没有可外运的，只够本地人消费。法英工程师已认定，已知矿藏没有特殊的工程或地质可开发价值，铁路只是通过而已。”

滇越铁路当然不只是通过而已。一百多年后，每天还有2班至3班的货运火车通行。

△人字桥摄影/薛汝明

这条路在当年，是民谣中的“一根枕木一条命，一颗道钉一滴血”，是“插入云南心脏的一条吸血管”，是殖民者侵略、掠夺云南人民的历史见证，客观上又是一条让铁路沿线各地获得觉醒和进步的“发展之路”、“经济之路”、“文化之路”和全国人民的“抗战之路”。

通车之后的滇越铁路，以30公里的缓慢时速实现了货运及客运流通，促进了云南的对外开放。

年，云南选送欧美的留学生，就完全取道滇越铁路出国。

年12月，蔡锷将军沿着滇越铁路北上，与云南军都督唐继尧一起发动了震撼中国的护国运动。

抗日战争期间，滇越铁路成为中国大后方与国外联系的重要陆上运输线。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它是滇南的一条大动脉。

△宜良—水晶坡摄影/杨海鸿

蒙自被誉为滇越铁路第一城。随着通商口岸开放和滇越铁路的正式通车，这里一度成为云南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有人说它就是当年大西南的香港。

外贸出口渠道畅通以后，个旧成了世界主要产锡地，成了享誉中外的“锡都”。

开远，这本是蛮荒高原上的一个小地方，但因为滇越铁路从中穿过，就有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开荒拓远”的力量，一个个工业硕果从中跳出来，镶嵌在城市周围的山水之间。这座古城从此华丽转身，成为一座地位显赫的“火车拉来的城市”。

△开远站摄影/叶松青

还有昆明。作家艾芜曾这样描述：“滇越铁路这条大动脉，不断地注射着法国血，英国血……把这原是村姑娘面孔的山国都市（昆明），出落成一个标致的摩登小姐了。”

滇越铁路的印记是深刻的。

位于昆明市西山区前卫西路的公园，其后缀的“”就是滇越铁路的始建年份。

这里有滇越铁路主题公园，1：1还原的水晶凯旋门，洋溢着浓厚的法国风情，如今是昆明市着力打造的夜经济示范街区之一。

时代气息

滇越铁路从昆明至河口跨越近4个纬度，沿线海拔高差近米，纬度地带性和垂直地带性的正向叠加，使得沿线景观多样性、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元性十分丰富。

在公里铁路沿线，荟萃了壮美的自然奇观、浩大的工程奇观和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奇观。

过去，滇越铁路上的客车还在运行时，沿线车站几乎都有火车带来的市场。“一站一集市，逢站必乡街”成为滇越铁路沿线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

说到这里，不能不说一说滇越铁路最负盛名的火车站——蒙自辖内的碧色寨。

碧色寨，于滇越铁路有特殊意义。当年，法国人的筑路指挥部就设于此；年，滇越铁路云南段第一段通车，也是由河口到碧色寨。这个原先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原名“坡心”，铁路修成后，法国驻蒙自的特使以其依山傍海，满目翠碧，建议改名碧色寨，法国人还在这里设立了特等站。

碧色寨一时洋商、华商云集，成为一个繁忙的交通枢纽和贸易中心，个旧锡矿及云南的煤炭、粮食、木材等物资都在这里装车出境，转销世界各地，而各国的洋货也由此进入中国腹地。

年，部分西南联大师生迁往蒙自分校，通过滇越铁路抵达碧色寨时，不无感慨“东方小巴黎”的繁荣盛况。

△蒙自碧色寨火车站

上世纪60年代，寸轨拆除改造，碧色寨由特等站降为四等小站。虽然失去了往日的繁华，但早期铁路车站的法式建筑群却得以保留下来。

年，国家文物局对车站站台、法国员工的宿舍、火车站酒吧、美孚石油公司遗址等进行保护修缮。而这一年，电影《芳华》让碧色寨车站声名远播。

年8月，蒙自市草坝镇部分行政区划调整，将碧色寨村整建制划归观澜街道管辖。

△滇越铁路草坝站

草坝，大家也许觉得比较陌生，其实这个地方也是不同凡响。

年，开蒙垦殖局正是在这里创办，建成8万多亩农田的国有农场，重视农业科技，试验各种优良品种，云南烤烟的当家品种“红花大金元”就是在这里种植成功的。年，还引进了一台拖拉机，是云南第一台。

碧色寨车站还是滇越铁路与个碧石铁路相交的枢纽，乘客和货物都要在此换车。

个碧石铁路，原名个碧临屏铁路，是年前中国人自己修建的一条只有6寸宽（0.6米）的中国最窄的铁路，也是中国第一条民营铁路。上世纪70年代改为米轨，纳入滇越铁路米轨铁路网，直到年停止客运，年停止货运。

血脉相连

还有一般人不太熟悉的芷村站，位于因芷兰花而得名的古意小镇芷村，这里曾是仅次于昆明、开远的铁路一等车站。

年的深秋，17位年轻人从云南各地顺滇越铁路南下，在芷村站下车，翻过山冈，走进密林深处的查尼皮村，在共产党员李开文家的茅草屋里，秘密召开了中共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点燃了照亮云岭大地的革命星火。

蒙自芷村还曾是胡志明在中国的一个革命活动据点。

△不同年代的芷村站

年，滇越铁路芷村车站建成后，很多外国人到此谋生，车站周边的迷拉地街居住着许多在滇越铁路工作的法国人和越南人。为开展革命工作，胡志明曾在年12月至年8月期间，多次到过中国，并且每一次沿滇越铁路到云南都是以迷拉地街栅子门对面的木楼作为落脚点和革命活动据点。

据介绍，现在来芷村参观胡志明故居的省内外游客逐渐增多，有在红河学院读书的越南留学生，甚至还有越南的考察团。

滇越铁路沿线分布着云南省重要的能源、化工、建材、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在芷村镇，正好从蒙自矿冶公司铟锌冶炼厂的老厂和新厂之间穿过，见证了企业的起步、发展、壮大。

△滇越铁路与蒙自矿冶相会

新来的员工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地方客货专线，时间长了才知道这条铁路不简单，认识到蒙自矿冶不仅与蒙自血脉相连，是蒙自工业的一个缩影，与滇越铁路也有一种同频共振、气息相通的奇妙关联。

蒙自矿冶创建于年，也就是在这一年，随着中越关系的逐步正常化，滇越铁路恢复中越国际联运。

年滇越铁路货物发送万吨，创历史最好水平。蒙自矿冶在这一年投资建设没落沉寂的清代官银开采铸造点白牛厂矿山，为矿区农村架桥铺路，接水接电，使白牛厂村成为了一个脱贫致富村；此后数年，又投资4.8亿元，在芷村镇豹子窝开山炸石，开挖土石90万方，建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冶炼厂，年产值18亿元，成为蒙自市第一纳税大户。

年，玉蒙铁路通车运营，接轨昆玉铁路，取代滇越铁路部分职能，滇越铁路接近停运状态。蒙自矿冶也遭遇低谷，行业全面整合，市场重重考验——一条铁路、一个企业，此刻都在艰难爬涉，转变观念，重塑格局。

△石屏洄澜阁

工业气息

年，蒙自矿冶年产6万吨铅冶炼技改项目投产，促进了蒙自有色金属产业技术的提升和产品结构调整。

稍晚一年，滇越铁路在中越双方铁路、海关、企业等多部门的联合推动下，首次实现以班列化形式开行国际货运列车，这就是跨国货运品牌米轨中亚班列。

它采取固定装车地点、运行线路、列车车次、到发时间、运输价格的“5定”班列方式，打通了中南半岛快速运输通道，在中国与越南、柬埔寨、老挝等国间实现了“重去重回”的国内国际双循环物流通道。

此后数年，米轨中亚班列开行逾列，累计运输跨境货物近万吨。

△工业和信息化部节能与综合利用司公布的年第五批绿色制造体系建设示范名单上，蒙自矿冶有限责任公司冶炼分公司被列入国家级绿色工厂，是蒙自首家入选国家绿色工厂的民营企业

蒙自矿冶也在大踏步前进。年，获评国家级绿色工厂，是蒙自首家入选国家绿色工厂的民营企业；公司资源化利用创新突破、冶炼产量实现高增长创纪录，销售收入突破45亿元。

今年上半年，作为中国西南地区唯一的铁路出境通道，滇越铁路共开行联运列车列，累计完成货物运输34.53万吨，进出口货物运量创年以来最佳水平，有效保障了化肥、硫磺、铁矿等进出口货物运输。

蒙自矿冶亦提出《-产业发展规划》，要实现两大有色金属产业链延伸，助力蒙自市建设有色金属全产业链示范区。

9月初，滇越铁路和蒙自矿冶同时迎来重要的发展节点。

米轨中亚班列首次实现干散货集装箱对流发运。蒙自矿冶与昆明有色冶金设计研究院股份公司“产业绿色低碳循环链发展示范基地”签约、揭牌，奠定公司进一步夯实贸易板块、科技板块的行业基础，提升对外投资水平，推动公司依靠产品、装备、技术等优势“走出去”的新发展格局。

△年9月3日，蒙自矿冶有限责任公司与昆明有色冶金设计研究院股份公司“产业绿色低碳循环链发展示范基地”签约、揭牌仪式在蒙自矿冶公司举行

“历史长河奔腾不息，有潮起，也有潮落，有风平浪静，也有波涛汹涌……不变的是奋斗精神。”蒙自矿冶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黎青青说，“下一步就在前方，每一步都是信仰。希望我们企业能和滇越铁路一样，穿越百年，历久弥新。”

人间烟火

与货运相比，乘坐米轨火车，穿越烟火气浓厚的铁路沿线，则成为人们游览工业遗产、缅怀历史的旅游新风尚。

在“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第一批）”中，滇越铁路是唯一的跨国工业遗产。

工业遗产是人类文明和历史发展的见证。百年滇越铁路正是中国民族工业从无到有、由弱到强的发展历程，也是中国从落后到富强、由衰败到兴盛的发展历程。

年，由于连接昆明至红河州的公路影响客运收入、路基破损严重、铁路老化等原因，滇越铁路同个碧石铁路一起停止客运。

不过越南段还是客货兼用。这条百年铁路，至今仍是越南国内一条重要的经济命脉。

△在越南现有的铁路线路中，米轨占据了大多数，计划中的线路则以准轨为主

年5月1日，消失许久的米轨汽笛声在建水城中再度鸣响，由4节车厢和2辆花车组成的旅游观光小火车沿个碧石铁路旧址，驶过平滑如镜的小镜湖和流水潺潺的双龙桥、乡会桥等站，最终到达团山村古民居。

5年来，建水古城观光小火车旅游项目吸引着每年数十万游客前往体验，成为红河游新名片。如今游客乘“复兴号”家族最新成员CRJ型“绿巨人”飞驰而来，换乘历经百年岁月的米轨旅游小火车，快旅慢游间，仿佛时光倒流，铁路工业遗产逐步实现由运输向旅游的华丽转身。

△建水古城观光小火车

年7月20日，阔别15年的米轨客运列车又出现在云南开远市街头。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列绿色的复古客车从过去的城际列车变为开远的兼具休闲观光功能的南北轨道交通公交列车，每天在开远站至大塔站区间11.61公里的线路上运行，开通至今共接待中外游客15.2万余人次。

这条线路还先后吸引了一批国内知名导演和栏目组前来选景拍摄。拍摄的影片及栏目有《再见少年》《落地生根》《只是一次偶然的旅行》《军迷行天下》《大口马牙》等，扩大了滇越铁路的影响力。

年10月1日，石屏“状元号”米轨旅游观光小火车正式开通投入运营，从石屏古城到建水临安站，构建起“一湖两城、双城带动、两廊串联、十团闪亮”的滇南“最美乡愁之旅”。

“爆款”精品

滇越铁路沿线州市日益重视米轨品牌。

《昆明城市米轨沿线改造提升规划》显示，昆明米轨将以地铁4号线建设为契机，增加米轨与城市的融合，把米轨建设成一条昆明重要的历史文化旅游观光带、绿色生态带、市民休闲带、亮化景观带，将米轨历史文化线路建设成为文旅融合发展的城市公共空间体系，塑造为全国知名的历史文化旅游名片。

△穿过花丛的米轨火车摄影/林涛

当然，红河州更为突出，提出全线打造滇越铁路世界级品牌，完善高端休闲服务配套，抓好沿途农村风貌整治、景点整治，打造以小火车慢旅游为主的“沿线步步赏美景，车厢处处彰文化”的世界一流文化旅游“爆款”精品。

在滇越铁路红河段，铁路由北向南穿越红河，途经弥勒、开远、蒙自、屏边，最后由河口出境，全长公里，占云南段53%。

年7月，滇南中心城市国土空间规划工作汇报会强调，“蒙个开建”四县市要以滇越铁路为依托，推动区域旅游产业一体化发展。

蒙自市亦表示，擦亮“百年滇越铁路”“百年开埠通商”“百年过桥米线”旅游名片，推动文旅融合发展。

下一步，蒙自市计划开通开远—南洞风景区—知花小镇—碧色寨滇越铁路小镇观光体验型旅游列车。远期规划中，还会把米轨火车和寸轨火车交汇的方式在碧色寨体现出来，在这里重现换轨火车。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诗人、摄影家、学者和理想主义者，带着朝圣一般的心情，接近滇越铁路。

但很难说清滇越铁路到底是什么，它就像古老的棱镜，折射着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碰撞出各种时代色彩。

△禄丰村大桥摄影/尹小兵

至于它本身——在那些因铁路而兴、因铁路而衰的村寨，“人们谈论滇越铁路的口气，就像谈论一首不朽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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